王重山惴惴不安的一路跑进院子里，停在了给李氏准备的产房前，握紧的拳头关节发白，深吸了一口气才大步跨进去。
看到李氏头上裹着纱布，嘴里咬了块干净的手绢，虚弱躺在床上，心里被撕扯着痛的同时，也松了几分。
柳氏见他进来，悄悄的退了出去。
李氏略显苍白的脸庞沾着几根汗湿的头发，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原本还坚强硬撑着，见到他的那一刻眼眶就红了，娇弱的朝他伸出左手。
王重山心里疼惜，快步走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颤抖，“娟娘，你怎么变成这样？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李氏抓着他的手一声声的抽泣，饱含着悲伤和痛苦，咬在嘴里的手绢也掉了下来，水雾在瞬间就朦胧了眼眶，掩住了眸底深处的恨意。
她痛苦的摇摇头，哽咽着，“是小妹！是她蒙着脸从后面推的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置我们的孩子于死地，要不是赵妈妈扑到地上给我垫了一下，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是她的亲侄儿啊！哪里就挡着她的路了……”
李氏说着就挣开了他的手，扯起被褥掩面哭了起来，伤心欲绝的哭声直直的撞进王重山心里，让他心口割裂又揪紧般痛着，脑海里都是小妹，亲侄儿，挡着她的路了。
他相信李氏绝对不会骗自己，而且从小看到大的亲妹妹是什么德行，他不会不清楚，所以这件事有九成是真的。
还有那一成，是他作为亲哥哥给予的最后一份信任，即便这一份脆弱的信任，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他迅速回过神来，扯下李氏捂着脸的被褥，给她拭去颊边的眼泪，语气坚定的对她说：“娟娘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弄清楚，给你给孩子一个公道的！”
一字一句都带着说不出的沉重，说着是要给李氏和孩子一个交代，何尝不是告诉自己是时候要做一个了结了。
他自问过去的三十二年对父母家人不薄，这个只比闺女大了几岁的妹妹也是当成了自己女儿在疼，她对自己到底有什么不满，要这么对他的妻儿。
王重山拿起手绢给她擦汗，转头温柔的看着她鼓起的肚子，顿了一下，努力藏住声音里的脆弱，“刘大夫怎么说的？”
说到这个，李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刘大夫说我这是动了胎气早产，不会生的太顺，幸运的是这胎吃得好养的好，生下来不会跟足月的孩子差太多，这孩子也是个好命的，沾了他姐姐的福气。”
他们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全靠小雨，若是没有她，他们一家可能还在老屋受着张氏的磋磨，别说养胎，这孩子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说话间，李姥姥挎着个包袱冲了进来，见着李氏这样又痛又气，“她们老屋真是欺人太甚！就因为分了家，山子每个月的工钱没有交到他们上房手里了，这做小姑子就敢来推自己快要临盆的嫂子往墙上撞！
难道以为我大外孙子有个啥的，这屋子这家产就能成他们的了？这黑心烂肺的，等娟子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是豁出脸去，都要把她告进官府，到时候你们谁都别想拦着我！”
李姥姥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包袱一扔就坐到地上，大耳刮子往自己脸上抽，“都是我的错！自己生的闺女胆子有多大还不清楚？我要是早点就过来守着你，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娘！”李氏看她这样心里痛的难受，挣扎着就推王重山，“快去把娘拉住！”
王重山赶紧把李姥姥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坐到了床前，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可这绝对不是李姥姥的错。
不说她后悔莫及，就是王重山都恨不得时光倒回到今天早上，他一定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彼时，赵妈妈带着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老妇人进来，这正是几天前王重山去下了定金，提前说好的马产婆。
这时候的产婆不是个多好的活计，人们都认为经常接触产妇是会走霉运的，所以也有男人不进产房的习惯。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穷人家大都重男轻女，生了个男娃会给上几文钱，半条猪肉几个红鸡蛋，到时候还能来吃顿满月酒。
若是生个女娃，婆家对产妇的怨气甚至会分散到产婆身上，给几个白面馒头就算辛苦费了。
换到富贵人家母子平安自然能得一笔赏银，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别说银钱，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而且就像是约定俗成一样，每一个地界，方圆十里就一个产婆，毕竟谁家都不是天天生孩子，三五个产婆挤一堆说不定饭都没得你吃。
所以谁家准备生孩子了就要提前去说好，当然只是说说也没什么保证，最好就是给上一笔定金，否则到时候撞上别家多给几个钱的，产婆去了别家，你家的婆娘就自己生去吧。
马产婆一到，就把王重山赶出了产房，王重山自己说不介意什么霉运的说法，也只是引来她的侧目，然后就被推了出来。
马产婆做了几十年的产婆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原本李氏腹痛并不剧烈，时间间隔还比较久，大约一刻钟痛两次。
也不知道马产婆是怎么做的，王重山被赶出来不过一会儿，李氏的痛呼生就渐渐传了出来，赵妈妈跟柳氏一人给李氏擦汗，一人跑进跑出的端水倒水。
王重山趴在门上想往里面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一盆盆的血水不断地往外端，伴着李氏时不时拔高的尖叫声，腿软的同时，更是度秒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大半天，屋里忽然响起几人的惊呼声，又过好半晌，王重山才终于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和马产婆说的母子平安。
他终于双腿一屈，一脑门虚汗地坐在了门口，“母子平安，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坐了好一会儿，王重山才终于能站起来，等到门再次从里面打开，柳氏抱着一大包袱准备拿去扔掉的东西，一个阻拦不及，就被他跑进屋了。
屋里的血腥味还很浓，又不能开窗，赵妈妈就点上了王谷雨做的熏香，是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对产妇孩子都不影响。
李氏已经被收拾好，被褥盖得严实的半躺在床上，因为额头上有伤口，包着纱布，之前做好的抹额就没能用上，下唇因为疼痛咬出一个血印子，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憔悴极了。
王重山快步走过去摸了摸她几乎湿透的鬓发，后怕又疼惜的看着她，“还好你没事，咱们有儿子了，以后都不生了。”
“高兴糊涂了吧？”李氏虚弱的笑笑，她累的手都抬不起来，不然绝对会伸手过去打他的。
这时候的人讲究多子多福，生到四十几岁都还在生的也大有人在，何况两人都正值壮年，孩子也不多，若是换作还在老屋，李氏少不得又要吃张氏一顿排头了。
李氏吃了鸡蛋糖水就睡着了，距离她生完孩子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一般是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的。
招呼着马产婆也吃了鸡蛋糖水，给她收拾了糕点、肉和红鸡蛋零零总总的一篮子，又给了二十两银子，才拜托林铁木赶了马车送她回去。
那头把人送了出去，这头李姥姥就拉着王重山去了另一个屋里，看着他张了几次嘴都欲言又止的，话还没说出口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重山手足无措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在李姥姥哭了一会儿就停了，她一脸沉痛又认真的看着他，“山子，你老实跟我说，你刚才说以后不生了，到底是在哄娟子还是说真的？”
王重山被她问得一愣，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却还是照实说了，“我是说真的，女人生孩子就等于走一次鬼门关，这次娟娘命大，才没事，下次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我跟孩子们都离不得她，而且我们都儿女双全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李姥姥闻言，眼泪又扑簌簌的掉，她欣慰的直点头，“好！娟子嫁了你是真好，我也不瞒着你了，我这小外孙生出来的时候是手先出来的，全靠马产婆才能平安无事，不过娟子这次生产伤了身子，马产婆说以后怕是不能再生了。”
手先出来？
王重山听得面色煞白，大汗淋漓的后退几步挨到了墙才堪堪站稳。
这样的事他从小到大听过不少，孩子手、脚或者屁股先出来的，全都没能有一个好下场，不是大人没了就是孩子没了，最严重的是大人孩子都没了。
李姥姥又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浓浓的怨气冲天，“马产婆说如果是正常生产的话，她会有办法让娟子毫发无损的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娟子偏偏就是被人害了，先见了红，娟子如今这样……所以你决定好了要怎么处理她了没？”
王重山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关于王金环的片段，脸上是复杂、痛苦之色，最后终于变成一抹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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