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也没有告诉陆文遇事情的真相，一来是以他的法力，就算是到了祖洲也根本见不到九瑶；二来我想还是九瑶离开祖洲后亲自见到陆文遇更好一点，几百年来的错过、误会与怨念，真相不能也不应该由我来揭开。
离开了那座荒山，我就继续往昆仑山赶。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我渐渐飞得越来越低，越来越慢，却越来越吃力，到最后我知道每多走一段路，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可我只能继续，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回到昆仑山。
曾经让我厌恶的雪山，万年不变的天气，如今竟然是我最怀念的。曾经那么难熬又孤独的日子，现在竟然成了我最需要的。
过了很久我终于快耗尽了所有力气，我飞得很低，低的几乎能看见地上的房屋。猛然间我注意到底下一个小女孩独自坐着，想起还有件事情没做，便直掠下去来到了她身边。我本来是落在她身后，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因此我只好走上前去。这时她才被吓到般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吃惊。我看她只有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也十分可爱，一见之下便十分满意。虽然不论遇见的是谁我都要做接下来的这件事，不过总归是长得可爱更好一些。
我怕她叫出声，把其他人给引来，连忙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吗？”
小女孩怔怔地点了点头。
我尽量把语气放轻：“你爹娘呢？”
“我娘在做饭，我爹不知道。”
我松了一口气，短时间之内不会过来就行。
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你是谁啊？”
我想了一想，发现还真没办法跟这个孩子解释，索性装作没有听见她问的什么，从脖子里取下一个东西来递给她：“给，这个给你。”
银白色的项圈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光芒，长生锁上面的纹路都被照得清晰可见。曾经它是一个相认的凭证，是我身上最值得宝贵的东西，可现在它什么都不是了。它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承载着一想起就会令我难过的痛苦记忆。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总之她一动也不动，既没有伸手接过去，也没有转身走开。
我只得蹲了下来问她：“你不喜欢吗？”
“不是——”小女孩摇了摇头：“为什么给我？”
这下我又说不上来了，按理说给谁都是一样的，就算随手扔在路边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或许我不想让它孤零零地躺在哪处不知名的草丛中，或许我只是刚好看见了这个小女孩，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于是我说道：“我只是想送给你，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就送给别人，或是扔了都可以。”
她脸上出现一副为难的表情：“我娘不让我随便要别人的东西的，要不你看看喜欢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我也送给你，好不好？”
“不用，我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刚才仔细地打量过这小女孩，身上除了那件红色短袄，就是两根红头绳，我要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那你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做的吗？”那孩子认真地说：“这次你必须要有哦，不然我是不会收的。”
我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想出来或许真有一件事可以拜托她，便向她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以后长大了，中元节的晚上可以放一盏灯给我。”
“为什么啊？”
“这个你现在不用知道，总之你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会很谢谢你的。”我不想告诉她我不久后就要死的事情，虽然她早晚都会知道中元节的河灯意味着什么，但是不是现在。
她这才笑了起来，把我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好，我一定会记得的。”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能像这个孩子一样一开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不知道该有多好，哪怕我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昆仑山也好。可惜我飞过繁华热闹的城市、荒无人烟的山林，飞过漫漫无边的荒漠、荒漠中的一弯清泉，却再也回不去昆仑山。
直到最后我连靠毅力坚持都不能够了，才不得不在沙漠边缘的一棵枯树旁边停了下来。
我躺在树下，身边一侧是黄色的沙漠，另一侧就是平坦的荒原，甚至可以远远地看见昆仑山连绵的轮廓。就像是一直以来我的生活，一侧是人，一侧是妖，可我永远跨不过去，也永远无法回到原点。
透过枯萎发黑的枝杈去看天空，是那么的蓝，蓝的让人心静。空中飘着几片白云，白的像雪一样。我开始回忆起慢慢过去的一切，和裴音住在一起时晚上的闲聊，她会在涂山的渡口等我；和小神仙斗嘴，他总有办法惹我生气，总有办法逗我开心。我真的不怪他，哪怕我知道他骗了我，也没办法讨厌他。其实就连我一直不喜欢的离朱，当她跟小神仙一起出现在皇宫里时，我对她就再也讨厌不起来了。我还想起了每天叫我起床、给我扎头发的丹若，独自一个人住在城郊的婆婆，想起了从高空俯瞰的都城的夜晚、涂山连绵的花树，还有漫天的晚霞。说起来，我好想再看一次晚霞啊。
自从殷齐离开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比那天更美的晚霞了。
天地变得越来越静、越来越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起了刚从昆仑山上下来时遇见的第一只小妖精。它是一个刚刚拥有灵识的人参，我记得它说过土里又黑又冷，可是当我要走的时候，它却求我把它再种回去。我问它为什么，它说土里纵然有百般不好，但是能保护它。
没想到一只修行了不到百十年的妖精所知道的，我到了现在才明白。
太晚了——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尽头仿佛依稀有一缕亮光，像是一盏飘于中元节夜晚的河灯……
云雾不断地翻腾，像是无边大海中的浪花。亭台楼阁都隐于云气之中，愈发地神秘出尘。周围的一切都是云间白茫茫的颜色，白得让人只觉得冷清。
风吹起少辛宽广的衣袖，他站在天池边，望着手中的东西出神——这是他重回天庭的时候，西王母送给他的一个玉瓶，里面装着从地府带来的可以消除记忆的药水。
到如今少辛还清楚地记得西王母对他说的话，她说忘掉过去对自己来说是一种恩赐，背负着失去的感情活着，会很累，也会很痛苦。
少辛收下了那个玉瓶，却一直没有打开过。因为他已经牺牲了自己的感情，除了过往的记忆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可留下的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少辛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就算是她闯上天庭的那天，那副银色的长生锁就挂在她的脖子上，离自己只有那么近，就算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少辛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如果这就是使她免于魂飞魄散的代价，那么一切就都值得。少辛是这么想的，也是一直这么安慰自己。直到不久前的那个时候，他本来正坐在旷曦身边，心里却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然后没来由地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于是少辛知道她是死了。
没有理由，他就是知道。那一瞬间他终于无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哭得头昏昏沉沉，眼前都是模糊的一片，哭得他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齐痛了起来，他明知这样失态，会让所有神仙包括身边那位所谓的妻子疑心，却无法控制自己。他从来未曾觉得这么痛苦过，就算是应劫的那天也没有。
直到现在他已经在天池旁边吹了这么久的风，仍然忘不了那种感受：仿佛撕裂了一切，腐蚀了他的血肉，又附上了他的骨髓。
在那些没有尽头的痛苦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她还能够转世，只要一直轮回，她就会有下一世、下下一世。没有自己的生生世世，她都会那么活着。
然而庆幸又不是完全的庆幸，因为她会忘了自己。以后她可能会是某个千金贵胄家的小姐，也可能会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可能是人，也可能会是妖怪……这一切再也与自己无关。他是连同所有的一切都被一齐抹去的前世记忆中的人物，一个可有可无的模糊的缩影。她会毫无顾念地投入下一次轮回，重新历经生老病死与喜怒哀乐，甚至重新拥有新的爱人，重新为他牵肠挂肚、茶饭不思，为他经受甜蜜乃至悲苦的折磨。而自己却会一直留在原地，守着可怜而又残破的回忆。
直到现在少辛才体会到那句话的含义，背负着失去的感情，不仅累、而且痛苦，一点也不假。
风吹起少辛宽广的衣袖，他望着手中那个白皙剔透的玉瓶，手一扬，扔进了天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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